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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(一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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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晨光熹微時, 一輛馬車穿過熙攘的街市,往城外的佛寺駛去。

其實昨日出了那事之後,宋窈也曾想過, 去找青蘿郡主求證的。但到最後,因為種種原因, 她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。

他們一行人到山上時,已是巳時初了。

晨霧散去, 朝陽初升, 山裏清幽靜謐,古樸佛寺掩映在蔥郁山林最深處。宋窈順著石階剛行至寺門口,驟然響起渾厚的鐘聲。原本靜謐的山林中頓時鳥雀驚飛,宋窈一顆心, 也被這鐘聲撞的顫了顫。

“夫人, 怎麽了?”青寐發現宋窈臉色不大好。

宋窈穩住心神,搖搖頭:“無事,進去吧。”

進了寺中,宋窈先去大殿上了香,又捐了一筆香油錢。末了, 才同寺裏的大師道:“我近日身體抱恙,走了這一程山路有些疲倦, 不知貴寺中可有禪房讓我略歇一歇?”

“有的。”那大師點了個小沙彌, “凈空,你引施主過去。”

宋窈道過謝之後,便與那個小沙彌一道去了。剛出月拱門時,宋窈對青寐道:“這寺廟裏的齋飯我吃著甚是可口, 你幫我去齋堂打些來吧。”

青寐楞了楞,她是貼身照顧宋窈的侍女, 去打齋飯這種事,論理是輪不到她做的。可如今,宋窈這話卻是對她說的。

跟隨的侍女見狀,站出來主動請纓:“夫人,奴婢去吧。”

“你去?”宋窈看向那侍女,“我喜歡吃什麽?不喜歡吃什麽?你知道麽?”

那侍女頓時被宋窈問住了,訕訕站在原地。

“奴婢這就去。”青寐說完,沖宋窈行了一禮,便轉身去了。

宋窈看了小喜一眼,小喜立刻拎著裙子追上去,小聲同青寐解釋:“再過幾日就是大人的生辰了,夫人想給大人一個驚喜,所以才有意支開青寐姐姐的,青寐姐姐你別生氣啊!”

原來是因為要為顧甑準備驚喜,難怪今日出門後,宋窈一直怪怪的。

“不會。”青寐說完,轉身要走,卻又被小喜攔住。小喜同她商量,“夫人給大人準備驚喜得花些時間,所以青寐姐姐,你打齋飯的時間,能不能稍微長一點呀?”

青寐答應了,小喜這才歡歡喜喜回去同宋窈稟報。宋窈壓低聲音問:“她可有起疑?”

小喜搖搖頭,宋窈這才安心,繼續跟著小沙彌往禪房的方向走。

但走到中途時,宋窈又以她累了想要歇一會兒為由,讓其他隨行的侍女,先跟著小沙彌去看禪房在哪兒,然後再回來接她。

待將所有隨從都支走之後,宋窈立刻帶著小喜,步履飛快往另一個方向走。

山寺後院的古井旁站著一個人。眼見著日頭越升越高,宋窈還沒來,那人眼裏已泛起了急色。他伸長脖子頻頻張望,直到看見不遠處出現宋窈與小喜的身影時,忙顫巍巍迎了上去,激動叫了聲:“小姐!”

“不必多禮。”宋窈立刻扶住了對方。

這人不是旁人,正是宋家的管家福伯。

昨日宋家出門采買的小廝,回府後說,他們在街上遇見了宋窈的侍女小喜。小喜與他們閑聊時,趁人不註意將一張紙條遞給他,讓他轉交給福伯。

福伯展開紙條,就見紙上約他今日在這裏見面。

要不是送信的人是宋窈的貼身侍女,以及那是宋窈的筆跡,福伯都要懷疑,這是顧甑設的局了。

“福伯,時間緊急,我就不與你兜圈子了。如今這裏就我們兩個人,你如實告訴我,沈懷璧與顧甑,究竟誰才是我丈夫?”

福伯是宋家的老人,如今宋窈只信他。

福伯聽到這話,神色頓時變得激動起來:“小姐,您恢覆記憶了?”

“恢覆了一部分。”宋窈眼神急切看著福伯。

宋窈受顧甑蒙蔽數月,福伯一直有心想將真相告訴宋窈,奈何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。如今宋窈主動尋他問起此事,福伯卻突然不知該如何說了。

宋窈是他看著長大的,事實太殘忍了,福伯怕宋窈承受不住。

從福伯糾結心疼的神色裏,宋窈隱約有了猜想。可她還是想確認這件事。所以宋窈緊緊盯著福伯,聲色發顫問:“我嫁的人是沈懷璧?”

福伯飽經風霜的臉上滑過一抹心疼。

宋窈的腦袋裏轟的一下就炸開了。她整個人如遭雷劈,踉蹌著後退了腳步,一張臉倏忽變得慘白起來。

她嫁的人不是顧甑,她的丈夫叫沈懷璧!可自她失憶後,她日日卻在叫顧甑夫君!這多諷刺!多可笑啊!

小喜也直接被嚇傻了。

她傻傻的真以為,宋窈做這些,真的是為了給顧甑準備生辰驚喜的。卻沒想到,竟然猝不及防聽到了這麽一個驚天密辛。

在這一刻,自她醒來後,顧甑所有的反常,宋窈都有了答案。

難怪顧甑不願意讓她出門,但凡她出門,顧甑要麽親自寸步不離跟著她,要麽就讓青寐時刻跟著她。名義上是為保護,實則卻是為了監視。

難怪青蘿郡主那麽討厭顧甑。難怪劉若貞在殺她之前,曾罵她朝秦暮楚。原來所有人都曾在給她傳遞過,顧甑不是她夫君這個訊息。

而她先入為主信了顧甑的謊話,卻從未懷疑過這件事。

宋窈被自責和悔恨壓的喘不過氣來,但她又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——

宋窈猛地擡眸,看著福伯:“所以顧甑誣陷沈家,害的沈家舉家被流放,是因為我?”

明面上看似乎是這樣。

但看著宋窈臉色煞白,眼睛通紅的模樣,這話福伯說不出口。他只得幹巴巴安慰宋窈:“小姐,這件事很覆雜,並非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的。您先不要多想。”

福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,宋窈還有什麽不明白呢!

“原來是我害了沈家啊。”宋窈閉上眼睛,在悔恨愧疚將她即將淹沒時,她突然聽到了一道如沐春風的男聲。

“不是你的錯。”那人聲音溫柔而堅定,如驅散黑暗的光一樣,將宋窈從悔恨愧疚中拽了過來。

宋窈猛地回頭,然後她就看見了夢中人。

夢中的沈懷璧,大多時候穿的都是白衣,偶爾有兩次穿了緋色,但他們重逢這一日,他卻傳了一身灰衣。

他身形比夢中消瘦了很多,但看她的眼神,卻一如夢中那般溫柔。他踏著朝陽的光輝,從野花瘋漲的小徑上,一步一步走到宋窈面前。

“對不起,窈窈,是我沒保護好你。”他們重逢後,沈懷璧對她說的第二句話,不是指責她,而是向道歉。

宋窈如今記憶尚未完全恢覆,可在看見沈懷璧這一刻時,她幾乎是條件反射性撲進沈懷璧懷中,只叫了聲,“懷璧哥哥”,便哭的不能自已。

即便她失憶了,但直覺騙不了人。她對沈懷璧有種莫名的熟稔和依賴感。

沈懷璧抱住宋窈,寬厚溫柔的大掌落在宋窈的脊背上,柔聲安撫著:“窈窈,對不起,是我來晚了,讓你受了這麽多苦的。”

宋窈不住搖頭,眼淚不停往下掉。

旁邊的小喜直接已經不會說話了,她楞楞看著面前相擁的兩個人,嘴巴張的老大。而福伯也站在一旁不住的抹淚。

宋窈與沈懷璧從前的種種,他都是看在眼裏的。如今見他們好不容易重逢了,他是打心底裏為他們高興的。

可短暫的高興之後,福伯心裏又起了深深的擔憂。

他偷偷給宋老爹遞了很多的書信,但無一例外全都石沈大海,不消說,定然是被顧甑攔住了。如今宋老爹不在盛京,沈懷璧又是流犯之身,如今他們縱然重逢了,接下來他們該怎麽辦啊!

當初宋窈已嫁為人婦時,顧甑便能使手段令沈家鋃鐺入獄,將宋窈搶回顧家。如今他更不可能會放宋窈與沈懷璧一起離開了。

而且宋窈此次上山,定然帶有不少隨從,就憑他們幾個人,只怕也帶不走宋窈啊!

福伯溝壑縱橫的臉上,全是毫不掩飾的憂慮。

沈懷璧也知道他如今的境況,所以他將宋窈安撫好之後,眉眼柔和望著宋窈:“窈窈,你要跟我走麽?”

即便到現在了,他仍將選擇權交給了宋窈。

福伯說的是一番說辭,顧甑說的又是另外一番說辭。可在沈懷璧出現的這一瞬,宋窈毫不猶豫便選擇了沈懷璧。她握住了沈懷璧的手:“我跟你走。”

“好。”沈懷璧堅定握緊了宋窈的手。

呆若木雞的小喜這下才反應過來,她急急撲過去抓住宋窈的袖子:“夫人,您走了,奴婢該怎麽辦呀?”

在被派來伺候宋窈之前,小喜就聽人說過,之前伺候宋窈的人,全因照顧不周被顧甑處置了。今日若宋窈當著她的面,與另外一個男子走了,那她還有命活嘛。

沈懷璧今日並非是獨自上山的,他的下屬見狀,當即便要上前來扯小喜。

“別動她。”宋窈將他們制止了。

小喜緊緊揪住宋窈的袖子,不住往宋窈身後躲,眼淚汪汪看著宋窈,無聲哀求著。

她醒來這幾個月,小喜一直陪在她身邊。府裏其他下人都是聽顧甑的,但只有小喜是聽她的。小喜會幫她保守秘密,也會幫她騙青寐。

自己此番離開兇險未知,宋窈猶豫片刻,最終還是決定,不帶小喜冒險了。

“小喜,這段時間謝謝你陪著我……”

宋窈一說這話,小喜便知道,宋窈不帶她了,她惶恐無助望著宋窈:“夫人,我怕。”

“別怕,若是顧甑問起來,你就說,你與我一道來這裏時,就被人從後面打暈了,然後你就什麽都不知道了。”

幾乎是宋窈剛說完,沈懷璧的下屬便動了手。

他一手刀下去,小喜就軟軟倒了下去。沈懷璧讓下屬將小喜扶到旁側的樹蔭下,然後便帶著宋窈從後山的小路往山下疾行而去。

而另外一側,青寐在飯堂刻意耽擱了好一會兒,才打了齋飯去見禪房見宋窈。

可禪房裏卻沒有宋窈的身影。問了隨行的侍女才知,在來禪房的路上,宋窈說她走累了,想要歇一歇,讓她們先過來一事。

青寐剛問完,又有兩個侍女回來了。一問才得知,那兩個侍女去先前約定的地方去找宋窈去了,但卻沒找到人。

青寐心裏瞬間咯噔一聲。

有侍女見青寐臉色不大好,便小聲道:“夫人不是說,要為大人準備生辰驚喜麽?想必是怕奴婢們洩露了,這才刻意躲開奴婢們了。”

“是啊!這是在寺裏,而且還有小喜跟著,應當不會有事。”

“應當不會有事?”青寐臉色猛地一沈,眼神肅殺看向說話的侍女,“若大人問起來,你就這麽告訴大人?”

那侍女頓時被嚇的不敢說話了。

“留兩個人在這裏等著,其他人立刻去找夫人。”青寐丟下這一句,便率先快步出去了。

其他侍女見狀,也忙分頭在寺中各處找了起來。眼看日頭越升越高,青寐已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,正當她要將山寺翻個底朝天時,寺裏的僧人過來傳話,說是在寺廟廢棄的院子裏,找到了一個人。

青寐一路狂奔過去,就看見小喜昏迷不醒躺在地上,身邊早已沒了宋窈的影子。

青寐一顆心頓時如墜冰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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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京官署中,顧甑於公事上一貫都是冷漠無情,可今日前來稟事回話的官員,隱約發現,顧甑今日似乎變得沒有往日那般冷漠無情了。

稟事的官員出來之後,與同僚說起此事,卻只得了同僚一句哂笑:“那許是今日顧大人沒殺人了,所以才會讓你有此錯覺。”

稟事的官員:“……”

其實今日顧甑原本是要殺人的,但想到宋窈今日去的是佛寺。

宋窈去佛寺祈福,他在盛京殺人,這就有些不合適了。

所以看在宋窈的份上,顧甑今日便暫時止了殺戮,只時不時往山寺的方向望去。

在一旁賞畫的衛帝發現了,便忍不住揶揄顧甑:“怎麽?你夫人今日去東南方向了?”

顧甑擡眸看向衛帝。

衛帝今日穿了身常服,明明登基已快小一載了,可衛帝身上沒有半分天子的威儀,反倒舉手投足間,都帶著一股書生的文氣。

衛帝提醒道:“你今日都看好幾回東南方向了。”

顧甑淡漠嗯了聲,又埋頭替衛帝處理政務了。見狀,衛帝沖顧甑道:“那些折子不急先放著,你先過來,陪朕賞賞朕最近新得的這副畫。此畫不施丹青,而光彩動人,真是難得的佳作啊!”

“陛下知道,臣並不擅賞畫。”顧甑拒絕了。衛帝是皇帝,他可以拋下繁雜的政務賞畫看字,而他不行,他即便陪了衛帝賞畫,賞完之後,他仍舊得處理這一堆政務。

“陛下若想讓人陪您賞畫,可以宣翰林圖花院的畫師們來。”

衛帝乜了顧甑一眼,不滿道:“宣他們,他們也只會揀好聽的話說,多無趣。”

顧甑不置可否,就聽衛帝又嘆息道:“可惜這是副無名之作,如若不然,朕定要將作此畫的人引為知己。”

衛帝喜好文雅,平素大部分的精力都落在詩畫上。這種話,他說的也不是一兩回了,顧甑一面替他處理政務,一面隨口敷衍:“陛下若想知道做此畫的人是誰,大可遣人去尋便是。”

“朕已經遣人去尋了。”衛帝說著,又將目光落在了畫上。

顧甑心裏記掛著宋窈的驚喜,是以他只挑了些緊急的處理了,然後交由衛帝過目後,便退下了。

卻不想,他甫一出宮門,等到的不是宋窈的驚喜,而是等到了一個天大的驚嚇。

宋窈不見了!

“什麽叫夫人不見了?”顧甑的血液一瞬間沖到了頭頂。

來稟顧甑的侍從哆哆嗦嗦將事情的經過說了,顧甑一路快馬加鞭直奔佛寺。他去時,小喜剛醒來,青寐正在問宋窈失蹤前發生的事。

“夫人說要給大人準備驚喜,我與夫人一道進去,我就被人從後面打暈了,然後我什麽都不知道。”小喜抱著膝蓋,哆哆嗦嗦坐在地上。眼角餘光瞥見一抹玄色袍角進來時,小喜的身子更是不受控的抖了抖。

青寐見顧甑來了,當即將小喜說的向顧甑重覆了一遍,然後跪地請罪。

顧甑眼臉低垂,一言不發。

他在盛京樹敵確實不少,但宋窈此番來佛寺是臨時起意的,還帶了許多護衛。對方是怎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,偷偷擄走宋窈的?

而且如今距離宋窈消失已有兩個時辰了,那些人若是沖著他來了,此刻早該將信送來了。

顧甑將目光落在小喜身上:“把夫人失蹤前發生的事再重覆一遍。”

小喜顫著聲又說了一遍。

而在小喜說的間隙,成茂快步進來,在顧甑耳畔低語幾句,小喜的身子瞬間猛地抖了一下。

顧甑敏銳捕捉到了這一點,他冷漠道:“你還有一次說實話的機會。”

“大大大人,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啊!”

顧甑薄唇輕掀,涼薄吐出五個字:“拖下去,杖斃。”

他話音剛落地,當即便有人上前來拖小喜。青寐想為小喜求情,卻被成茂搖頭制止了。

被拖到門口時,小喜才反應過來,她立刻尖叫道:“我說我說!夫人是被一個叫沈懷璧的人帶走了。”

顧甑猛地回頭,眸光如鷹隼一般盯著小喜。

“真的,奴婢沒有撒謊。”小喜整個人抖的如秋日枝頭的落葉,“奴婢親耳聽見,夫人叫那人懷璧哥哥。”

懷璧哥哥這四個字,似一柄利箭,一箭貫穿顧甑的胸膛。

好!很好!顧甑怒極反笑,但笑容裏卻全是嗜血的殺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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